六界的封印隨著重月的蘇醒，全部解開，禦陽縹緲殿亦不例外。

墨炎抱著昏迷不醒的青霄，一路禦風飛回殿中。進了大殿，才發現純陽的臥榻外還有一層固若金湯的結界，竟是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。

墨炎將青霄輕輕放在地上，為他註入幾分內力，調理波動不穩的氣息。不過片刻，青霄緩緩睜開眼，清冷的眸子裏映著墨炎淡漠的臉。他忽地起身，推開墨炎，擋在純陽榻前，清喝道：“你要做什麽！”

原來是以為他來對付純陽的麽？墨炎譏笑一聲，瞥了眼依舊沈睡的帝尊，緩緩道：“你沒了神力，所以看不到。你的帝尊周身有一層極強的結界保護著。即便沈睡，我也近不了他身旁，你大可放心，不必如驚弓之鳥一般。”

被墨炎這麽一譏誚，青霄面上一紅，極快地斂了情緒，“我已不是你的對手，要殺要剮，悉聽尊便。”

墨炎將拳頭捏的咯咯作響。他看著自己的掌心，語氣隱忍，“我真怕有一天，會控制不住這雙想殺你的手。”

“那便動手吧！”青霄甩了衣袖，轉過身，背對著墨炎。

墨炎驟然盯著他，目光如箭，沈沈道：“等帝尊醒後，你我定有一戰，不死不休！”

聽到“不死不休”四個字時，青霄的肩膀忽然不可抑制地抖了抖，繼而他寒下聲音應道：“如此，我便等著那一天！”

墨炎正待要說些什麽，玄虛便帶著眾仙進入大殿，聲音中不無驚喜，“可是帝尊醒了？”視線落在墨炎身上時，他噤了口，臉上驚恐漸盛，“墨炎！難道說……難道說是……”

墨炎挑了挑眉，“怎麽，神尊歸來了，你們不高興？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是何意？”

“神尊醒了！”驚呼聲中，玄虛將青霄拉到一旁，壓低聲音，“墨炎來禦陽縹緲殿，是想對帝尊不利？”

青霄搖搖頭，黯然道：“他說帝尊周身有結界護著，可惜我看不到。”

玄虛聽他這般一說，松了口氣，“放心，帝尊總有一天會醒來的。”

青霄走至墨炎面前，“你我從一開始便不是一路人，從今往後，也不可能是。多謝上使今日不殺之恩，他日再遇，青霄定拼盡全力。願上使好自為之。”

墨炎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，上不來亦下不去。該恨該生氣的人不應該是他麽？為何青霄竟能這般坦然地說出這些話！還未責問，又聽青霄道：“若再來一次，我不會讓人封住你的穴道，我會直接殺了你，以絕後患！”

墨炎氣得臉色鐵青，見玄虛將青霄護在身後，心中又著急見重月，便硬生生忍下火氣，回了虛生白月宮。

青霄望著他的背影，長長嘆了口氣。

“上使何故故意激怒墨炎？”

青霄的臉色很差，卻依舊朝他淡淡一笑，“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。”

重月歸來，這六界會發生什麽？他不知道。但他知道重月斷然不會留他活口，以他的性格，這次應當會逼墨炎親自動手。如果他不說些什麽……墨炎怕是很難下手吧？

虛生白月宮還是重月離開時的樣子，仿佛這數萬年歲月，不過彈指一瞬。

彼時，垂絲七葉樹正欲開花，而他這一趟出走，歸來時，花開正好。半透明的白色花瓣中，垂著一尺來長，極細的花絲。月光穿透精致的角樓，照在隨風擺動的花絲上，宛若一片流動的水。

梧泉亭邊的白玉石欄依舊閃著微寒的光芒，指尖輕觸，涼意一如當初。

重月負手上了望月亭，流景跟在他身後。

“墨炎送青霄回縹緲殿了？”重月與純陽還算交好時，墨炎便常去縹緲殿尋青霄，他的心思重月怎會不知？只是沒有點破罷了。“難為你一直跟著他。”

重月說這句話，流景很是受寵若驚。在他看來，冷漠如重月，是從來不會註意這些的虛無縹緲的情感。

他是高高在上的神，掌控世間的一切，所有人對他的忠誠與服從都是應該的、必須的。但這一刻，流景覺得這些年所有的守候與等待都是值得的。即便重月只是那麽靜靜地站著，一如往日那般的神聖而不容褻瀆。

他彎下腰，看著重月的衣擺，“只要神尊能回來，屬下願意做任何事情。”

“流景。”

流景垂首，“神尊請吩咐。”

重月將離情杯遞給他，“這些俗物根本不可能困得住本尊的記憶。只要本尊願意回想，便能記起。你說，本尊應不應該記得？”

流景雙手捧著杯子，白了臉色，“屬下不敢隨意揣測神尊的想法。”忽而跪地道，“神尊請恕罪，上使並非有意為之。”

重月閉了眼，揮手道：“去用這杯子收集些七葉樹的露水來。”

露水集滿後，重月用細長的手指在杯中輕輕一攪，杯中之水凝固為冰，他將離情杯再次遞給流景。“本尊已加固這杯子的封印，你將它隨意找個地方放著吧。”

原來神尊根本沒有打算取回記憶，流景領了離情杯，在去溶月樓的路上遇到從禦陽縹緲殿回來的墨炎。

墨炎看到他手中之物，頗為驚訝，“神尊沒有將它取回？”

流景點了點頭，跟墨炎一樣滿是困惑，“不但沒有，神尊還加固了這離情杯的封印，看來他並不想記起凡間的事。”

墨炎之前還一直惴惴不安，怕重月作繭自縛，如今算是松了口氣，“神尊有沒有說接下來該如何？”

“並未說。”

墨炎沈吟片刻，“神尊在哪裏？”

“望月亭。”流景想了想，又補了一句，“神尊知道你去送青霄了。”或許這個時候，流景已經感覺到了什麽，可他只是隱晦地提醒墨炎一句，但墨炎並未聽懂。

望月亭是虛生白月宮最高的地方，也是離月亮最近的地方。這裏的風，也從未停止過。吹了千萬年，越發的蒼涼和清冷。

遠遠的便能看到重月那潑墨般的黑發一直垂到腳踝，在雪袍的映襯下，如一片黑色的火焰。他在闌幹前臨風而立，衣帶上長長的銀穗如振翅欲飛去的蝴蝶……墨炎眼眶陡然發熱，如此熟悉的場景，他已經記不清懷念過多少次了。

“墨炎，你好大的膽子！”重月仰頭望著天幕的冰盤，清清淡淡地道了這麽一句，卻讓墨炎的心突突地跳。他再次雙膝跪地，將頭貼在石階上，“屬下知錯，請神尊降罪。”

“錯在哪裏？”

“……不應私自封印神尊的記憶。”

重月回頭，凝視著他，聲冷如此時的月光，“為何不殺了青霄？”

墨炎心頭一震，駭然擡頭，“神尊……要屬下殺了他？”

“或者，你希望留著他，等純陽醒來，讓他成為你最強勁的敵人？”重月的神情令墨炎遍體生寒，他低了頭，身形搖搖欲墜，“屬下不敢！”

“本尊需閉關數日。”重月轉身走下臺階，經過墨炎身邊時，頓了步，冷厲逼人的語氣裏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，“本尊出關前，解決好一切。你知道該怎麽做。”

墨炎抿了抿唇，深深彎下腰，盡力隱藏住眼底的傷痛，艱澀道：“屬下……知道。”

“如此，甚好。”

禦陽縹緲殿。

重月的眼角眉梢在看到這座六界敬仰的宮殿時變得冷銳起來。

這裏，曾流過他的血。

每一滴，他都會用千萬滴來祭奠。

青霄沒想到墨炎剛走，重月便來了。但他只站在禦陽縹緲殿外，靜靜看著還在沈睡的純陽，純黑的眸子裏，沒有任何情緒，平淡的像秋日的雲。

“即便帝尊未醒，不是你的對手，但只要我在，就不會讓你傷害他！”明明知道這句話在重月面前是多麽蒼白無力，青霄還是擋在殿門外，以身作墻，不肯退讓半分。

“你知道他為何會睡這麽久麽？”

“為何？”

“你又知道那日禦陽縹緲殿為何會血流成河麽？”

青霄譏諷道：“神尊神力無邊，即便是屠盡六界，也沒什麽好奇怪的。”

重月冷然一笑，淡淡道：“那日殿中不僅僅有上仙，還有玄明、龍族……他們以為悄悄將各自的內力會與一處，尋個機會，奮力一擊，就能打到本尊。”那雙冷酷的眼裏，泛著肅殺之光，“妄圖弒神，他們以為本尊察覺不到麽？”

縱然是青霄，聽到這話，都忍不住膽寒。“所以，所以……你連發三支金箭，幾乎血洗了整個大殿。”仿佛是想明白了什麽，他驟然閉了眼，喃喃道，“帝尊也察覺到了……所以替他們承受了弒神的反噬之力，這才長睡不醒……原來如此，原來如此。”

“你們的時間不多了。待本尊神識回歸之時，便是這天地重生之際。你最好祈求你的帝尊快點醒來，本尊若拿到破天弓少不了射他幾箭，那時，可不是睡個幾萬年就能好了。”

“可是，帝尊從未想過真的要傷害你。即便他瞞著你將血蓮帶回來，也只是想等它化形後，送於你作伴。最後，用血蓮對付你是逼不得已……可你不僅親手毀了帝尊的血蓮，還狠心地想殺他！”

面對青霄憤憤不平的指責，重月竟沒有動怒，只淡淡瞟他一眼，“你有在這裏耍嘴皮子的功夫，不如好好想想怎樣讓他醒來！”

青霄苦笑，“我若有辦法，又何必等到現在？”

重月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，消失在殿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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